種萵苣
唐代 - 杜甫
陰陽一錯亂,驕蹇不復理。枯旱于其中,炎方慘如毀。
植物半蹉跎,嘉生將已矣。云雷欻奔命,師伯集所使。
指麾赤白日,澒洞青光起。雨聲先已風,散足盡西靡。
山泉落滄江,霹靂猶在耳。終朝紆颯沓,信宿罷瀟灑。
堂下可以畦,呼童對經(jīng)始。苣兮蔬之常,隨事藝其子。
破塊數(shù)席間,荷鋤功易止。兩旬不甲坼,空惜埋泥滓。
野莧迷汝來,宗生實于此。此輩豈無秋,亦蒙寒露委。
翻然出地速,滋蔓戶庭毀。因知邪干正,掩抑至沒齒。
賢良雖得祿,守道不封己。擁塞敗芝蘭,眾多盛荊杞。
中園陷蕭艾,老圃永為恥。登于白玉盤,藉以如霞綺。
莧也無所施,胡顏入筐篚。
種萵苣詩詞賞析
【鶴注】當是大歷元年秋作?!局熳ⅰ咳n苣,公借以自喻,序有“晚得微祿”句,詞旨甚明。
既雨已秋,堂下理小畦,隔種一兩席許萵苣,向二旬矣,而苣不甲拆,獨野莧青青。傷時君子,或晚得微祿,轗軻不進,因作此詩。
(《本草》:萵苣花子并同白苣,江東人謂之萵筍。莧有赤白二種,或謂細莧,俗謂野莧。)
陰陽一錯亂,驕蹇不復理①,枯旱于其中②,炎方慘如燬③。植物半蹉跎④,嘉生將已矣⑤。
(從夏旱敘起。陰陽錯亂而致旱,亦有感時事也。不復理,謂不循常理。)①蔡邕詩:“苦熱氣驕賽?!薄旧圩ⅰ框湥^日色驕亢。蹇,謂雨水蹇澀。②司馬相如《難蜀父老文》:“若枯旱之望雨?!雹邸对姟罚骸巴跏胰鐮S?!雹堋吨芏Y·地官·大司徒》:以土會之法,辨五地之物,其山林、川澤、丘陵、墳衍、原隰,各有植物。⑤《史記》:“神降之嘉生。”注:“嘉,谷也?!?/p>
云雷欻奔命①,師伯集所使②。指揮赤白日,澒洞青光起。雨聲先以風,散足盡西靡③。
(此秋雨大作之象。奔命,奉上帝之命。所使,為造化所使。指揮,日色藏影。澒洞,云氣郁蒸?!九f注】西靡,言雨散而斜向西也。)
①《左傳》:子重子反,一歲七奔命。②揚雄《河東賦》:“叱風伯于南北兮,呵雨師于東西?!雹壑x脁詩:“森森散雨足?!彼斡瘛兜奄x》:“白日西靡?!?/p>
山泉落滄江①,霹靂猶在耳。終朝紆颯沓②,信宿罷滯灑。堂下可以畦,呼童對經(jīng)始。
(此雨后治畦之事。猶霹靂,雷久矣。纖颯沓,風緩矣。罷瀟灑,雨止矣。對經(jīng)始,兩童相對而治畦也。)
①《易》:“山下出泉。”②應玚《西狩賦》:“颯沓鳳翔。”
苣兮蔬之常,隨事蓺其子。破塊數(shù)席間①,荷鋤功易止②。兩旬不甲拆,空惜埋泥滓。
(此見嘉蔬之難植。子,下種也。破壞。鋤土也。)
①《鹽鐵論》:周公之時,風不鳴其條,雨不破塊。②陶潛詩:“帶月荷鋤歸?!雹邸兑住罚骸袄子曜鞫俟菽窘约撞稹!币扒{迷汝來,宗生實于此①。此輩豈無秋,亦蒙寒露委②。翻然出地速,滋蔓戶庭毀③。(此賤種之易繁。不知汝從何來,叢生于此,憎之也。一當秋露寒涼,不久委落,危之也。戶庭毀,謂遮塞路逕。)
①《吳都賦》:“宗生高岡,族茂幽草。”揚雄《蜀都賦》:“其竹則宗生簇攢,俊茂豐美?!雹邗U照詩:“歸華先委露?!雹邸蹲髠鳌罚骸盁o使滋蔓?!薄兑住罚骸安怀鰬敉??!?/p>
因知邪干正①,掩抑至沒齒②。賢良雖得祿,守道不封己③。擁塞敗芝蘭,眾多盛荊杞。
(此拈出本意,著眼在邪干正三字。君子守道潔己,其芳澤可以被人。小人必欲摧抑終身,如荊杞之敗芝蘭也。“掩抑至沒齒”,此公痛心疾首語。苣莧,是比義。芝蘭荊杞,又是比中之比。)
①干,侵害也。②吳均詩:“掩抑摧藏張女彈?!雹壑x靈運詩:“守道自不攜。”《國語》:叔向曰:“引黨以封己。”李康《運命論》:“封己養(yǎng)高,勢動人主。
中園陷蕭艾①,老圃永為恥②。登于白玉盤③,藉以如霞綺④。莧也無所施,胡顏入筐篚⑤。
(仍以喻意作結(jié),見邪終不能勝正也。蕭艾陷苣,老圃傷心,豈知久屈終伸,玉盤霞綺之上,登苣而不用莧,君子之可貴猶是矣。此章七段,各六句分截。)
①《世說》:“寧為蘭摧玉折,不為蕭敷艾榮?!薄对姟纷ⅲ骸笆?,蒿也?!雹诶掀裕姟墩撜Z》。③《漢官儀》:封禪壇有白玉盤。徐擒《詠橘》詩:“愧以無雕飾,徒然登玉盤。”④藉綺,盤下承之以綺。謝脁詩:“余霞散成綺?!雹莶苤脖恚骸叭坦钙埲?,則犯詩人胡顏之譏?!备咴遁备输洝吩唬鹤怨殴ぴ娬?,未嘗無興也。睹物有總則有興。今之作詩,以興近乎訕也,故不敢作,而詩之一義廢矣。杜《萵苣》詩云:“兩旬不甲拆,空惜埋泥滓。野莧迷汝來,宗生實于此?!苯耘d小人盛而掩抑君子也。至高適《題處士園》云:“耕地桑柘間,地肥萊常熟。為問葵藿資,何如廟堂肉。”則近乎訕矣。作詩者知興之與訕異,始可與言詩矣。
-----------仇兆鰲 《杜詩詳注》-----------